2025年12月7日 星期日

組織文化與組織韌性



2025 清大在職MBA班演講

昨天下午,我到清華大學在職 MBA 班授課,主題是「組織文化與組織韌性」。對許多管理者而言,文化與韌性往往是 MBA 課程中最抽象、也最難落地的課題:它無法像財務或流程那樣被快速量化,卻又真實地決定了一個組織在面對不確定、危機與轉型時,能否站穩、修復並再出發。

課後,授課教授給了我一段回饋:「您將文化與韌性具象化,上至策略下至心法,外至象徵與治理,內到價值、形象與故事論述,環環相扣。」同學的反應也相當熱烈。這些回饋讓我更確信:文化與韌性之所以難教,不是因為它玄,而是因為它需要被講成一套「可看見、可操作、可追蹤」的系統語言。

一、文化是作業系統,韌性是自我修復能力

我在課堂中從一個簡單但關鍵的命題出發:文化是組織的作業系統,韌性是組織面對衝擊時的自我調整與進化的能力。
作業系統決定你日常如何做決策、如何協作、如何對待人才;而韌性則決定當環境劇烈變動、資源受限、信任動搖時,組織能否迅速重整隊形、恢復信心與節奏繼續前進。

換句話說,韌性不是危機來了才臨時抱佛腳,而是平日文化累積的結果——在組織裡塑造學習導向,關係信任,行動導向與共同願景。

二、文化建設不是口號,而是制度與日常的設計

因此,我把「文化建設」拆成六個可執行的步驟:明確定義文化目標、共創核心價值觀、建立制度支持、強化溝通與故事傳播、建立多元管道與包容性、持續追蹤與調整。

很多組織把文化當口號,說完就算;但真正有效的文化,必須被融入制度、落在流程、長在日常。文化的落地,往往不是因為大家被說服,而是因為「做對的事變得容易、做錯的事變得困難」。這就是治理的力量,也是文化能否轉化為韌性的分水嶺。

三、Strategic Narrative 的底座:Facts,而非情感操弄

課後另一段回饋特別打動我。教授在筆記裡提到:要把個人與企業的 Narrative(敘事)轉化為具體的價值傳遞,進而形塑文化的願景,本身就是極高難度的工程。更重要的是,真正的 Strategic Narrative 與 Influence 必須建立在 Fact 之上,而不是情感操弄與即時回應。

我非常認同。這幾年我們看到「影響力」似乎被簡化成聲量、情緒與人設;在 influencers 當道的環境,個人與組織都容易落入情感氾濫或過度誇示。而 AI 的出現會進一步放大這種偏差——更快生成、更易擴散,也更可能偏離真實。

所以我在課堂上反覆提醒:影響力不是把話說得漂亮,而是把真相說得站得住。
Strategic Narrative 的底座必須是 Facts:可被驗證的事實、可被追溯的脈絡、可被交叉檢視的證據。情緒當然重要,它能引發共鳴;但如果缺乏事實,情緒只能換來短期注意力,換不來長期信任。

文化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文化只剩宣示與感動,而沒有行為準則、制度對齊與指標追蹤,它就無法在風暴中提供方向感,更難轉化為組織韌性。

四、AI 時代的三個基本功:Authenticity × Facts × Value Proposition

這也連到另一個關鍵觀察:在 AI 時代,個人與組織要練的是三件事——Authenticity(真實一致)、Facts(蒐集與整理事實)、Value Proposition(精準定義價值主張)。

Authenticity 不是「做自己」的口號,而是一致性:你說的、你做的、制度獎勵的、組織呈現的,是否同一套邏輯。Facts 不是資料堆砌,而是能支撐判斷與敘事的證據鏈。Value Proposition 則是把你真正創造的價值用一句話講清楚:你為誰解決什麼問題?你如何讓別人變得更好?

當這三者到位,策略主軸才不會漂移,文化願景才不會空泛,影響力才可能持久。

五、掌握戰場與話語權:打的不是一場辯論,而是一段時間

進一步來說,敘事與文化不只是一段「自我介紹」,它更像一場長期戰。要掌握每一個 battle 的 discourse(話語權),並區分主場與非主場。我把它解讀成:不是每個議題都要硬拚、不是每個戰場都值得投入。

組織在資源有限、注意力稀缺的環境裡,必須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場在哪裡——你擁有什麼事實優勢?你能提出什麼可驗證的價值?你能長期交付什麼承諾?當你能在主場穩穩建立論述與信任,才有機會在非主場以更成熟、更不情緒化的方式參與公共對話。

最後贏得的不是一場辯論,而是一段時間:人們願意長期相信你、跟隨你、投資你——這才是韌性真正的面貌。

六、從教室到山路:韌性也存在於日常的「恢復力」

我也用一個生活場景作為對照。昨天下午談的是文化與韌性;今天上午風和日麗,我騎車上山,看見的則是文化與韌性的行動:一路遇到許多騎單車上山的年輕人,他們的背景或許和教室裡的學生差不多——高壓、高目標、高競爭,但同時也懂得用運動、節奏與社群讓自己恢復。

這讓我更相信:韌性不只存在於危機管理,更存在於日常如何安排「恢復力」。一個社會、一個產業、或一間企業,如果能把健康、休閒、學習、關係與自我校準做成日常文化,它就不需要靠燃燒自己才能前進。

七、人資的角色:把看不見的價值做成可被執行的系統

回到人資的角色,我在清大課堂裡最想傳遞的一句話是:文化不是人資的專案,而是全體領導的責任;韌性不是口號,而是系統的結果。

人資要做的,是把看不見的價值變成可被理解的語言、可被執行的制度、可被追蹤的指標,並透過故事與象徵,讓人們願意相信、願意投入、願意一起走長路。當文化能夠支撐信任、協作與修復,韌性就會不請自來。

謝謝清華在職 MBA 班同學們近三個小時的投入與提問,也謝謝教授的回饋與安排。每一次站上講台,我都把它當作一個檢驗:我能否把抽象的概念說到可行?能否把感動落回事實?能否把敘事轉為價值、把價值轉為文化、把文化轉為韌性?

如果能,那麼這堂課的意義就不只在於聽懂,而在於從明天開始,組織裡的某個小地方會因此變得更好。





2025年11月22日 星期六

<清晨 6:40 的橫山車站>


今天清晨六點四十分,我站在橫山火車站前,看著月台上人來人往的身影,心裡突然湧起一股深刻的感動。原來,在我們橫山村口,這座看似樸素的火車站,早已不只是交通工具——它是村民生活的節奏,是情感的寄託,也是這片土地默默支撐大家的力量。
回望內灣線的歷史,從日治時期為了木材與礦業而興建,到戰後成為山城最重要的交通命脈,它曾帶動產業、串起聚落,也讓橫山一度成為熱鬧的鄉村。那個年代的火車,蒸汽嘟嘟作響,載著學生上學、存民進城、載著物資,也載著我們上一代的青春與希望。
然而進入 1980 年代,汽車普及、公路興起,內灣線曾一度被認為可有可無,甚至面臨廢線的命運。那是橫山與整個山線最脆弱的時刻——如果火車真的消失,地方的生命也會跟著慢慢黯淡下去。幸好,有遠見的地方先賢並未讓它就此沉沒。他們憑著耐心與堅持,把這條鐵道守護下來。也正因為他們的努力,今天我們仍能在這個清晨,聽見火車靠站的聲音;能看見孩子揹著書包上學、長輩搭車買菜、旅人前來探訪的溫暖景象。
感念這份守護,二十多年前,我也以「橫山論壇」的名義,開始邀請各界朋友走進這片土地。一路走來,隨著台三線的再生與文化的重現,橫山再度成為城市人的後花園。而我們也在這些歲月裡,找回了屬於自己的家園之樂。
今天早上的火車站真的很熱鬧。
那景象提醒我——只要我們願意守護,地方終會回到最美的樣子。

















 

2025年11月1日 星期六

在溫哥華十天,看見多元文化的日常

六月初,我在溫哥華住了十天。這座被海灣、雪山與森林包圍的城市,像是一座沉靜的交響樂場,每個角落傳來不同文化的旋律,卻不衝突、不喧嘩,只是靜靜存在著。



我記得那天在 Queen Elizabeth Park 用餐。那家叫 Season in the Park 的餐廳,環繞著綠意與花香,城市與山景交疊成畫。坐在窗邊喝咖啡時,我聽見隔壁桌是日語、左邊是旁遮普語、服務生對我說英文,還主動遞上中文菜單。這種自然流動的語言與族裔切換,讓我不禁想:原來,多元文化也可以如此不費力地被日常化。



幾天後,我在卑詩博物館旁,走進一場 First Nations 原住民族的集會。那是一場沒有主持人、沒有表演設計的文化聚會,族人圍著鼓,唱著祖靈的歌,年輕女孩穿著手工裙擺起舞。不是節慶,不是觀光,是活著的文化。人們安靜地坐在地上聽他們說話,台上長者開場的第一句是:「我們現在所在的,是未曾割讓的原住民族領地。」

這句話的分量,我久久難以忘懷。

加拿大早在 1971 年就通過了全球第一部「多元文化政策」,不只是接納移民,更是承認每一種文化的主體性與貢獻。不論你是來自越南、伊朗、菲律賓,還是華人移民的第三代,只要你願意參與,你就有權保留自己的文化,也能擁有完整的公民身份。

這樣的制度與日常,讓我對照回台灣——一個我深愛、也深知其複雜族群構成的島嶼。我們也有原住民族,也有多族裔的新住民,也曾歷經多波移民與政權更替。我們是否也能如溫哥華一般,讓「多元」不是特例,而是常態;不是政策裡的理想,而是生活裡的風景?

在溫哥華的十天,我沒有奔波行程,只是緩緩地與空氣、語言與人互動。這裡的優雅不是裝飾性的美,而是源自於尊重的秩序與文化自信。我想把這樣的體驗帶回台灣,重新思考我們的公共空間、教育制度、甚至日常對話裡,是否能讓更多族群被聽見、被看見。

在溫哥華,文化不只是回憶,而是一種進行式的存在。













2025年10月31日 星期五

西西里之行:時間的島


西西里之行:時間的島
Sicily: The Island of Time — Reflections from a Technological Island
旅程從 Palermo 開始。
阿拉伯的拱門、諾曼的城牆、西班牙式的陽台交疊在一起,
歷史在每條巷子裡重複低語。
我住在港邊,看見貨船與古堡並存,
那種「時間並未過去,只是改變了形狀」的感覺,
讓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什麼叫文明的層次。
Arab arches, Norman walls, Spanish balconies —
each page layered with conquest and survival.
From the port, I watched ships move past crumbling fortresses,
and realized that in Sicily, time does not pass; it accumulates.
Here, history is not memory — it is atmosphere.

這座城市像一本被翻得太多次的舊書,

The journey began in Palermo, a city that feels like an old book read too many times.



往南是 Agrigento
我住在 Triskéles B&B,陽台外是山丘與海的交界。
晨光落在希臘神廟的多立克柱上,我靜靜地望著,
想像兩千五百年前的航海者在此登岸。
或許文明並不是在某一刻誕生的,
而是在無數日出之中慢慢發酵。
Further south, in Agrigento, I stayed at Triskéles B&B.
From the balcony, I could see the Valley of the Temples below,
and the Mediterranean shimmering beyond.
At sunrise, the columns of the ancient temples turned gold.
I sat quietly, imagining sailors arriving here 2,500 years ago.
Perhaps civilization was never born in a single moment —
it fermented slowly, in the light and air of places like this.



離開 Agrigento,我經過 Enna 與 Calascibetta
站在風口,我想起 Castelmola——那座懸於 Taormina 之上的天空之城。
那裡的居民懂得與世界保持距離的智慧:
不是逃避,而是為了在變動中守住自己。
I saw hilltop towns rising from the mist like fortresses in the clouds.
People once lived here for safety, but also to be closer to the gods.
In Castelmola, perched above Taormina, I understood something profound —
to live apart from the world is not to escape it,
but to protect one’s rhythm from being consumed by it.

這些山城像雲上的堡壘,古人為了安全、為了與神更近,選擇住在高處。

Passing through Enna and Calascibetta,





而 Cefalù 是另一種美。
午後陽光照著石板路,貓趴在門前打盹,老人坐在教堂前聊天。
這座海邊小鎮,比 Palermo 更乾淨,也更有秩序。
他們的生活緩慢卻不懶散,那是從時間深處提煉出的節奏——
懂得生活,也懂得等待。
Then came Cefalù, the most quietly perfect of the towns.
The streets were clean, the pace unhurried.
Elders talked outside churches, cats slept in the shade.
Life there seemed slow, yet deeply intentional —
a rhythm refined by centuries of sunlight and sea air.




在 Catania,火山 Etna 在遠方雲霧中若隱若現。
不同的是,台灣以驚人的速度奔向未來,
而西西里則與時間並行。
一個追求創新,一個守護記憶。
然而,兩者都在嘗試回答同一個問題:
人類該如何在現代中,保有生活的美學?
From the Greek theater overlooking the coast, I thought of Taiwan —
two islands, both facing the sea.
Sicily moves with time; Taiwan races ahead of it.
One preserves memory, the other manufactures the future.
Yet both are asking the same question:
How should humanity live in the age of progress?




我想,也許台灣可以從西西里學習——
如何讓科技之外仍有文化與詩意的空間。
正如西西里人所展示的,
文明的力量不只在建設,更在理解時間、尊重生活。
to balance innovation with introspection,
to make room for culture and beauty amid the speed of change.
Sicily teaches that civilization is not measured by motion,
but by depth — by how we inhabit time.

旅程結束時,我明白:
它提醒我:真正的進步,不是跑得快,而是走得深。
當台灣在 AI 時代繼續向前,
願我們也能像西西里那樣——
讓時間成為朋友,讓文明有呼吸。
Sicily is not an island to see; it is an island to understand.
True progress is not about speed but about depth.
As Taiwan continues forward in the age of AI,
may we, too, learn to make time our companion
and let civilization breathe.

從希臘劇場望向海岸,我想到台灣——同樣是島,同樣面對海。

In Catania, Mount Etna loomed above the city, wrapped in clouds.

學習如何在進步中不失溫度,

Perhaps Taiwan can learn from Sicily —


西西里不是用來「看」的島,而是用來「理解」的島。

As my journey ended, I realized: